受訪者
寧志強 微芯生物研發執行副總裁
李志斌 微芯生物化學與生產執行副總裁
趙疏梅 微芯生物副總裁/成都微芯藥業總經理
微芯創業團隊,從左至右依次為趙疏梅、李志斌、魯先平、寧志強
魯先平博士
深圳微芯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董事、總裁兼首席科學官,公司主要發起和籌建人之一,被業內稱為“新藥研發斗士”。他領導的微芯團隊潛心14年,終于研發出中國自主知識產權抗癌新藥——西達本胺——是全球首個獲準上市的亞型選擇性組蛋白去乙酰化酶口服抑劑,也是中國首個授權美國等發達國家專利使用的原創新藥。
合伙人寧志強
“老魯幾次說要做基因泰克,這可能是他的夢想。”
魯先平在2000年辭掉在普林斯頓的全部職務回國籌建微芯,最終使微芯于2001年3月正式注冊成立,然后我和另外兩位博士才在2001年5月份從美國辭職回來。金融危機的大環境下,他居然融了5000萬港幣,那時候,5000萬是什么概念?就是微芯有底氣燒錢,可以非常專注地做事,做新藥發現,暫時可以不需考慮其他不相關的。
2000年可說是中國新藥元年,我記得有一篇文章寫到,在這年及隨后的幾年,出現了三個中國新藥里程碑式的人物,魯先平、李革和陳力,他們分別代表著中國新藥小公司、中國新藥服務外包公司和跨國藥企。讓我最為敬佩的是,魯先平能夠在形勢尚不明朗的情況下,義無反顧地率先辭職,斷了自己的后路,并且毅然將公司的定位從做技術轉變為新藥研發,奠定了中國創新藥的初始商業模式。
創建微芯之初,我們本來是想用生物高技術平臺去對天然藥物進行快速篩選,通過這種模式在香港上市、融資,再進一步發展;這也是微芯英文名Chipscreen的最初由來。魯先平卻執意要做創新藥,這在當時中國確實沒有先例。為什么要把簡單的事情復雜化呢?當時,我相信魯先平是低估了這件事的困難程度,而其他人對什么是創新藥,怎么做,基本沒有概念。盡管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但我們最終還是服從了他,再次詮釋了“真理有時掌握在少數人手里”。當時覺得,這哥們兒身上有一股強大的人格魅力,除了頭腦聰明想干大事,還善于表達和說服別人。他不喜形于色,從不高聲,卻讓人不能拒絕。他就是我們的領袖。后來對他的理性認識逐步加深,發現他天生是一個做科學的家伙,讀paper和瀏覽實驗結果,過目不忘,還特別用功。最難能可貴的是,他還是一個企業家,我認為是一個非常合格的企業家,懂得把握風險控制。
“崇拜倒是談不上,但我佩服他,是他的堅定支持者。”
五個博士一起從美國辭職創業,再加上李志斌博士的加盟,在2001年左右的中國醫藥界還是件很轟動的事,我覺得至今都沒再出現過,恐怕以后也不會有。十六年前,我們都是三十多歲,每個人對眼前的事業都是激情澎湃,從對藥的篩選評估、臨床前、臨床,再到與CDE的溝通,無不摸著石頭過河。
玩兒新藥是燒錢的事,在十幾年前也是如此,股東們就錢燒得太快著急。為了公司的生存和發展,魯先平做我們的工作,主動向董事會提出我們幾個聯合創始人的降薪。其直接后果是,這個舉動直接砍走了兩個博士,撤回美國。我沒動搖過,只是偶爾會想,如果微芯失敗了,后半生還真沒啥意義了,去開出租車?我車技還可以,二十多年駕齡中從未發生過由于我的過失發生剮蹭的事。
早期公司有換掉魯先平的傳聞,我堅決不同意,他走,我也走。魯先平善于決策,懂得妥協。融資多對企業來說不一定是好事,老魯作為領袖知道什么時候該做什么事,這點很重要,讓我覺得自己可以踏踏實實地做自己應該關注的事情。
老魯不是沒有缺點,作為多年追隨他的同事,甚至是老友,我和他講話也不會太注意方式,他很包容我。我個人主張說話少用形容詞,說事實,好與不好,把東西擺到那兒,一目了然。
在微芯這些年,我也有些體會:首先,一家企業,一定有很多人是可以被替代的,而有些人不能,這些人在企業發展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用老魯的話,微芯有三駕馬車,他領頭,兩邊隨后的是李博士和我;李博士負責化學、生產相關的事情,我負責從動物到人的工作。早些年我們在KTV玩時,每次都點蘇聯歌曲《三套車》。
其實我不太介意“原創藥”“創新藥”這些詞,哪怕仿制藥,只要能夠滿足臨床需求,降低價格,就是好事,就是所有做藥人的終極目標。
老戰將李志斌
“反正我是沒有動搖過,從來沒有。他也沒擔心過我們要離開,始終相信不會離開。”
2000年我來的時候,微芯也就六七個人。公司剛剛成立錢還沒到位時,包括裝修和給員工發工資都是魯總自掏腰包,我想一般人很難做到。
在國內做創新藥物是一項具有前瞻性的開拓性事業,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魯總總能說服投資人一輪一輪不斷地追加投資。面對不同時期的困難也有不同的應急處理方式。加上他對科學的遠見,都是讓我堅信一定能夠走下去的理由。我是碩士畢業工作十年后又讀的博士,因為一定的經歷,和一部分積蓄,所以對錢看得沒有那么重,夠吃就行,我只關心能不能把事做成。
早期,我一個人在深圳,魯總也是,星期五晚上一塊喝酒、唱歌,談談人生,我比魯總小一歲,我們就是朋友。我相信人跟人之間的緣分,反正我一旦信任你,這就是我們一起做的事業,即使失敗了,那失敗肯定也有我的一份,大家共同成長,共同承擔。只要對方值得我這么去做,失敗也心甘情愿。
2008年公司出現了困難,我們管理層也買股份,我和魯總說:沒關系,既然投了,我就準備好了收不回來。我一直也是這么認為的。我曾經想過,微芯做到十年也好,十五年也好,失敗了,那就失敗了,還能怎么樣?企業的模式就是這樣,總歸有人要做這個事情。做仿制藥可能更有保障,但沒有壓力也就沒有那么大的動力,更缺少了那份置死地而后生的奮斗過程吧。
我的性格跟魯總比較互補,反正從來沒有吵過架紅過臉,無論科學上還是生活上。專利我們兩個人一塊寫,包括分子結構設計、前期的藥學進度,以及廠里一些具體事務,我們共同討論,相互尊重。
我從來沒想過離開。我想,員工離開公司,無非兩個原因:待遇不滿足;沒有得到尊重。
有一段時間,廠里非常忙,我基本上星期一到五都會在那,考慮到我一個人在那很孤獨,他們經常會打電話給我,說回來吃飯吧。雖然一個人在那很忙,但大家的關心在,心里就很溫暖。
“我對藥成功的把握一直高于50%。風險最多來自那幾年資金緊張,而不是項目不行了。”
為了節省成本,我們的廠房都是政府招標代建的,難免有些地方做不好。比如,土建質量很難把握,進度上拖拉,甚至會拖半年。有種領導會說,分配這個任務給你,怎么半年都沒有解決?但魯總沒有責怪,而是一塊想辦法,出主意,請政府領導出面解決。他的處理方式讓人感覺很舒服。
我們的藥臨床效果不錯,快批了,要建廠,要認證,要宣傳。我帶著一幫沒什么經驗的人去做。包括早期,初步的動物試驗、藥代、藥效,這些模型都要建起來,當時,有博士反對,說一群沒有經驗的人不行,但魯總非常信任我,他說,我相信你們一定會成的。他主動請專家在不同的階段幫我們解決問題,我們的新藥核查一次就過,基本都是無縫對接,也因此培養了一批人。有人問我,微芯的核心競爭力在哪?人就是我們的核心競爭力。
我們的創新藥,從前到后都是一班人在做。現在,很多國內企業想做創新藥,最大的困惑就是怎樣去哪找這樣一套人馬,所以,光有某一個方面強還真做不出來創新藥。
另外,對于已經上市的藥,我們的關鍵藥效是否比它好,這很難評價。劑量更低在美國是批不了的。也就是說,一定要有差異化,差異是什么?毒副作用更小,療效更強,適應證更廣等等。這也是微芯的優勢,我原來在高校也做過創新藥,他們的問題在于,分子的結構設計沒問題,藥學做得也挺好,但是前后串連不上。就是說,光有設計是不行的,必須配合早期的生物檢測平臺,降低風險。微芯的藥成功率比較高跟早期的風險控制是分不開的,也因此,費用可控性強,成本低得多。
正是基于對科學遠見的自信以及科學的判斷,我從不擔心我們的藥會停。
老同學趙疏梅
“努力工作,快樂生活是微芯一開始就形成的氛圍。十五年來,工作之余沒有重要事情一般不會相互打擾,員工在緊張的工作之余充分享受著自在的生活。”
這兩年被派到成都,從無到有去發展成都微芯藥業,才真切地體會到魯博士當年離開家人回國創業的艱辛和不易。
我與魯博士是大學同學,不過上學的時候只知道生化班有個排球打得很好,精力充沛,有正義感的魯先平,真正了解魯博士是在成為同事以后。2001年春夏之交,回國不到一年的魯博士已經融到了資金,開始在深圳裝修實驗室,也是在那個時候我接到魯同學的電話,邀請我去看他的“工地”,那個位于清華大學研究院C座三樓1/4的微芯第一個辦公場地。給我印象較深的是在公司大廳設計了咖啡廳,他說是為了大家工作間歇出來坐坐放松和交流之用,現在看來那時的裝修是很簡單樸素的,但它傳遞出一種人文關懷,和提倡交流暢通、思維創新的文化,當時國內并不多見。看完“工地”,我開了句玩笑,搞科研還需要有人為你們做好后勤服務工作,沒想到魯博士認真了,后來打過幾次電話給我,還邀請其他同學一起吃飯(現在想來是在考察我吧,呵呵,畢竟畢業后幾十年沒見),后來魯博士發了一份工作邀請函給我,工作崗位是公共事務經理,實際工作范圍除科研和財務外,包括行政、人力資源、政府事務、法律商務都有涉足。之前我當過大學老師、干過車間一線和市場銷售管理,現在又是全新的工作領域,我喜歡挑戰,便欣然接受了這份全新的工作,2001年8月正式加入微芯生物。隨著一起工作的時間越長,看到了一個堅毅執著,智慧多才,兼具科學遠見卓識和管理深思熟慮,有時還不乏一點童心的魯先平。作為同事我敬重、佩服他,作為同學我欣賞他。
作為微芯掌門人的魯博士在大方向定了之后,常常也給大家較多發揮以及試錯的空間,也正是這樣,反而讓我們這些副手在每做一個計劃和方案時會自然地從大局,從公司的角度去思考,久而久之,微芯形成了一種文化,有不同觀點沒關系,可以自由爭辯,開會時鼓勵充分發表意見。想不通沒關系,耐心說服你;說服不了你沒關系,通過試行幫助你想通。呵呵,想想這可能是我們有時候雖會“抱怨”兩句卻又能堅定地執行公司每一個決定的原因吧!比如,自我到成都以來,前期的工作主要是招兵買馬,建設準備,與政府打交道,相對來說我都能駕輕就熟,得心應手。但隨著廠房設計、土建和GMP體系建設的啟動,雖認真做了全面系統地計劃,可計劃雖好,實際進度卻未必能夠按部就班,千頭萬緒常使我顧此失彼。
這些年來,微芯堅持原創走到今天,與魯博士要求管理團隊要兼具總體把控與深入細節的能力培養是分不開的,但隨著公司的發展,作為高層管理人員學會抓大放小顯得愈來愈重要。作為成都微芯的負責人,這個轉變不僅對我,對成都微芯的發展都十分重要,十幾年下來,魯博士十分清楚我性格中有執著細節完美的一面,也知道我喜歡自己想通后才能痛痛快快地去實施的毛病,可成都微芯項目進度不等人,作為董事長他需要了解公司的總體計劃實施情況,于是在幾次規定的時間里得不到我的報告后,經初步征得我意見,便讓我的助理在把各系統的進度匯總后,在報我審核的同時抄送給他。剛開始助理報告中有一些不嚴謹的地方讓我很是惱火,幾次以后慢慢發現,其實本來主要是為了了解總體進度,真實第一,而報告是否嚴謹,文字是否流暢,格式是否漂亮真得沒有那么重要。“老大”的高明不得不讓我佩服。
當然,微芯真正吸引我的,還是能與這樣一群留學歸國,見多識廣的人共同做一件事。他們能克服困難,發揮才智,把所學所思變成產品。
“最艱難那幾年,公司帳上沒有多少錢,微芯有驚無險地走下來,是偶然也是必然。”
創新藥總有人要做,對于微芯這個團隊來說,付出的會比別人更多。創業過程中,因為發展模式上的堅持,錯失過一些機會。記得那時我還提過拿出30%的精力做“短平快”東西,先換些錢回來,留70%精力做原創研發的建議。但最終,我們選擇了堅持原創。一方面,對創新藥要投入絕對的精力和資金;另一方面,在當時國內大環境下,對風險的判斷和知識產權價值的認同上還達不到平衡。
在跟政府的交流中,我們一直保持著認真做事,務實求真的底線。因為項目受到重視,微芯在2005年左右就可以拿到地。那個時候,想在高新區拿一塊地沒有好的項目是辦不到的。而拿一塊地,是可以有很多商業模式去經營的,但魯總認為,我們回國就是要做原創藥而不是房地產,那不是我們的專長。后來第一個創新藥的臨床研究已經顯示出沒有科學風險時,我們開始找地方,準備租6000平米的場地用于產業化建設。也正是這種務實求真的作風得到了各級政府的高度認同和大力支持,2009年秋天,深圳市為微芯第一個上市的抗腫瘤藥“西達本胺”這一在中國原創藥領域具有重要意義的產品提供了實現產業化的場地。
執著于做新藥,專注主營業務,絕不分心,這是魯總一貫的作風,他真的很務實。而且,我們的工作環境也很簡樸,魯總的辦公室才20平米。從業務本身來說,不到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的時候不會招第二個。
至今魯總都沒有離開一線,我們很多東西都要發給他看,他有時間就會參與討論。比如,各個部門經常遇到麻煩,項目推不動,跟他聊,他總是可以找到一些新的角度,包括對政策法規解讀,包括對前沿科學的理解,他不墨守成規,又有理有據。魯博士很少對員工拍桌子,他會不厭其煩反復地講,直到把對方整個觀念調整過來,當然有時候聲音也會高一點,呵呵。
我沒有管過藥廠的建設,現在在成都,很多事必須自己面對,快速處理。有時候會自問,干嘛把自己逼到這個份上,但每做好一件事情,就會有一種成就感。是的,這不只是一份工作,更是可以積善成流,可以為患者送去希望的圣神使命,魯博士把這個機會給我,我從心里是十分感謝的。
現在,西達本胺上市了,微芯取得了階段性成功,似乎可以喘口氣了,但卻不能放松,畢竟產品線上這么多藥在研發,科學和資金上的風險還在,做更多原創、優效、安全的新藥的夢想還在。有人說魯博士是為做新藥而生的,作為團隊成員,我們自然要一起追夢!
參考資料
[1]微信公眾號同寫意(ID:tongxieyi),傳說之外的魯先平|寫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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