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大自然愛恨交織的感悟,讓楊煥明產生了探索生命的動力,走上了科學之路
直到現在,楊煥明還能清晰流利地背出英語書里幾乎所有的課文及后面的補充閱讀和英文詩歌
至今,楊煥明仍每天讀30篇以上的文獻資料,他把這看作“戲讀”,如游戲一般
有人說水鄉的孩子愛水,山里的孩子愛山,海邊的孩子愛海。但是,基因組學家楊煥明院士卻對家鄉的山水海“愛之深、恨之切”。
楊煥明生在浙江溫州樂清的一個小山村,近山、傍水、臨海。干旱時節,土地龜裂,顆粒無收,求雨不得而“恨天”;洪水之后,河水泛濫,險些讓兒時的他淹死而“恨水”;窮人“爬山當棉襖”而“恨山”,漁家“腳踏船板半條命”而“恨海”。
每到周日,他被父母逼到海邊捉魚蟹,腰帶上系著硬得像石頭一樣的米餅。下海灘時,他看到去撈小魚蝦的地方在水平線上腳已發軟,頭上是炎炎烈日,腳下是齊膝深的、踩不到底的泥巴。回來時看岸邊猶如天邊,緊隨身后的是咆哮著的洶涌潮水。
爬不盡的陡峭的山路,貧瘠的黃土,山地里撿不盡的石頭,鋤頭迸出的火花。一放學就被媽媽派去割草、砍柴,至今右手上一道橫跨三指的刀疤清晰可見。
“哪個農村孩子,不希望‘不勞而獲’呢?”小時候的楊煥明恨不得秧苗能一夜長成稻谷,水稻能像茭白那么高,谷子能像蠶豆那么大。
而恰恰是這種對大自然愛恨交織的感悟,讓楊煥明產生了探索生命的動力,走上了科學之路。
多年后,昔日懷揣“拔苗助長”夢的楊煥明帶領他的團隊,在世界上首次利用全基因組“霰彈法”策略完成了水稻這一大型植物基因組的測序和分析,由我國科學家獨立完成的超級雜交水稻父本秈稻“9311”基因組“工作框架圖”,揭開了其高產、優質、美味背后的奧秘。
“只有吃苦,才懂得珍惜”
楊煥明至今記得,小時候父親幾次把他領到村里一位清代舉人的老宅邊,指著門前那一對石柱對他說:“以前窮人的孩子只能靠科舉,現在只有讀書考上大學!”
楊煥明曾莫名其妙地厭學、逃課,跟媽媽說學校有活動不用上學,出去打架、用彈弓打死人家的雞,做了壞事也不承認。
“是金老師把我拉了回來。”外校轉來的金老師聽說他曾讀書很好,堅信他不是個壞孩子,一直鼓勵他。
“過去沒有條件讀書,現在的孩子有條件不想讀書,所以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一定要吃苦,歐美的很多家長還把孩子送去‘魔鬼訓練營’”,回顧自己的人生道路,楊煥明說,只有吃苦,才能懂得珍惜,才會更加熱愛學習。
小學五年級時,楊煥明已經把所有的演義小說都看遍了,《封神榜》、《東周列國志》、《三國演義》、《楊家將》……今天的他掰起手指,一一歷數。憑借大量閱讀,楊煥明的作文成績一直非常好,老師要學生自己用毛筆謄抄貼在墻上的優秀作文,幾乎都是他的“專利”。
同樣讓他很有成就感的是,這個班里個子最小的男生成了學校里的“孩子王”,身后總跟著一群大孩子,“只有我的故事能吸引他們,才能讓他們心服口服,從來沒有人欺負過我。”
其后,楊煥明順利考上了當時縣里唯一的中學——樂清中學。
校園里學風很好,剛進校時,楊煥明甚至有點自卑。有一次作文才得了64分,為此他偷偷哭過鼻子。
但這個自尊心很強的男孩很快追了上來,成績全班第一,又當上了班長。青澀的記憶里,還有這樣的片段——在學校的運動會長跑中,身材瘦小的楊煥明堅持到底,獲得了“風格獎”。也只有這樣才能彌補體育分的不及格,他才能年年評上三好生。
楊煥明說,這是一段心無旁騖的校園生活,“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個夢,我的夢就是考上北大清華”。
然而,這樣的中學生活只維持了一年半,伴隨著全國“上山下鄉”運動戛然而止。
多年后,楊煥明在一篇隨筆里曾這樣喟嘆:“下次到北京,我一定要帶上一包煙去行賄看門的老爺爺,讓我再進一次北大,再坐在圖書館前那片草地上,再做一次那永遠不可能圓的北大夢。”
“不要讓自己的夢想睡去”
和正在熱播的電視劇《平凡的世界》里描述的并無二致,楊煥明回鄉的生活很辛苦,早起、挑水、干農活。很多鄉親眼中,這個有股子吃苦勁的少年以后肯定能做生產隊長,連他的母親也相信了。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我一定不會在這里一直待下去。”
在那個“讀書無用論”盛行的年代,楊煥明把看書當成是自己最大的享受,高爾基說“我撲在書上,就像饑餓的人撲在面包上一樣”,而他更愿意說的是“無用才讀書”。
“書都被燒了,只剩下3本我偷偷藏著的英語書”,直到現在,楊煥明還能清晰流利地背出英語書里幾乎所有的課文及后面的補充閱讀,還有所有的英文詩歌。在別人看來,那段色調暗淡時光的夜晚只剩下疲憊,但是對于楊煥明而言,在夜晚的煤油燈下讀書是一種享受。
多年以后,在英國劍橋郊外舉行了“國際人類基因組計劃”會議。會上,就是否接受中國參與進行了答辯。楊煥明據理力爭、激情答辯,爭取到了1%的任務份額,其還算流利但帶有濃重中國南方口音的英語表達,讓與會者印象深刻。
在做民辦教師、罐頭廠臨時工的間隙,楊煥明四處找書,和人換書,每看完一本就立刻和別人交換。那段時間楊煥明自學完了初中高中的英語、數學、物理全部課程,也把縣城能找到的書全都讀遍了。
“沒有所謂的好書壞書,那時只要能找到的都是可讀之書。”從《激光》、《射流》到《十萬個為什么》,從《法蘭西內戰》到《哥達綱領批判》,從《唯物主義和經驗批判主義》到《國家與革命》,還有《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列寧選集》,只要楊煥明能找到的,他都讀過。
在楊煥明的少年朋友和青年工友記憶深處,他永遠是這樣一個形象:挎著一個黃書包,里面總是放著要讀的書。
他驕傲地自嘲當年是個“自虐狂”,為磨煉自己的意志常年洗冷水澡;而除了拼命學習,楊煥明還有一套自己的學習方法,周密的學習計劃,然后一絲不茍地執行。記憶中,這些似乎源自“福爾摩斯”叢書中的“知識結構”。
當年與他曾同住一室的工友至今感慨,“他這個人說好每天背30個英語單詞,就一定做到!”
他說自己經歷的時代讀書是不得已的,為了生活、為了家庭、為了夢想,但是卻沒有條件學習,“現在我們不能強迫,要放手,一定要讓他們覺得學習與玩游戲一樣有趣。”
“能愛上科學的人都是幸運的人”
在愛上生物學之前,楊煥明最先被物理學和化學折服。
龍骨水車的樣子至今總浮現在他腦海里:父輩們頭頂烈日,腳下一刻不停地踩著輪盤,拯救干枯的秧苗。后來,龍骨水車被替代,柴油機讓鄉村的寧靜一去不返。
物理能用機器代替人更快更好地工作,但是化學卻能做人不能做的事情。
楊煥明的家鄉蟲災嚴重,農民們用農藥噴灑來滅蟲,楊煥明目睹了“科學的威力”,也與父兄們一同慶賀“科學神藥”的來臨。但是很快,不幸也來臨了,害蟲沒有滅絕,河田里的魚蝦卻消失了,更不幸的是,當魚蝦再次出現的時候,孩子們卻被告知魚蝦再也不能吃了。
物理和化學的“威力”讓楊煥明震驚,也真正讓他開始愛上自然、生命。
對生物的最初感受,是鄰居用沾滿泥巴的手遞來的一節藕。這塊從泥巴中挖出的、橫切面布滿大大小小巧妙排列孔洞的植物,令楊煥明感到神奇,“這是我第一次為神奇的大自然所造就的生物之美所感嘆!”
更直接的關聯則是回鄉期間一段在縣釀造廠學農業微生物和在縣罐頭廠做蘑菇師傅的經歷。
釀造廠總技術員萬老師成為楊煥明生命中的“貴人”——她給了楊煥明閱讀大學生物教材的機會,還教給他微生物的基礎知識。
1975年,楊煥明走進了杭州大學的校門,就讀他喜歡的生物系。從此他生命科學研究的序幕正式拉開。
至今,楊煥明仍保持每天讀30篇以上的文獻資料,他把每天看書、看文獻當作是“戲讀”,如游戲一般。科學對于他來說是輕松而快樂的,他從那里找到了人生的樂趣。
楊煥明經常到中學跟孩子們交流,用形象幽默的語言解讀生命的奧秘,讓他們感受科學的樂趣。
近年來與年輕一代的交流和觀察中,他遺憾地發現,現在學校學習成績好的都不去做科研了,而是選擇賺錢的行業,“對科學有興趣的小孩越來越少”。
今天的孩子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從競爭中勝出,而楊煥明覺得,“自己愛上科學,真是一輩子的幸運!”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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