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2005年考入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后才認識王文采院士的,即使我有幸與王先生同在一個單位,但我平時卻并不能經常見到王先生,一方面可能是因為他本身工作太忙了,另一方面可能是因為王先生和我日常的科研生活軌跡不太一樣,我所見到的王先生經常是在植物標本館里看標本。聽熟悉的師兄說,王先生人很好,特別和藹,師兄有一回沒地方住,王先生就把自己家里空房讓給他住,師兄還說王先生寫拉丁文又快又準,他可以用拉丁文寫分類學的文章且不用修改。師兄越是這樣說,我越是盼望著能夠親見王先生,感受王先生崇高的人格魅力和精湛的學術造詣。
第一次印象:
造詣深厚,記憶非凡
我是靠對比照片才認出王先生的。王先生看上去是一個和善而沉穩的老人,穿著黑色的便裝,在和標本館大廳里的一個人說著標本的事情,從不俗的言談舉止中,直覺告訴我,這個看起來平凡其實并不平凡的人就是王文采院士!只是匆匆的一瞥,王先生已經在我腦海里留下印象。
盡管如此,我期盼著有一次能和王先生面對面地交流。我知道王先生現在年事雖高,但他平素卻常在標本館工作,一個偶然的機會,當我去標本館查閱標本的時候,看見了王先生,開始,王先生在那里靜靜地看標本,他好像有點趕時間,看一會兒就停下來看表,開始我心存顧慮,不敢去打攪王先生的工作。后來當我發現一份植物標本上的一個不認識的字的時候,自己再也按捺不住了,徑直向王先生走去。我把標本交給王先生:“王先生,標本上的這個字我不認識,您能告訴我么?”王先生放下手里的工作,看著我手里的標本,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來:“湖北省,團鳳”,接著對我說,“團鳳是一個鎮,在湖北黃岡縣,湖北西北部”,我立刻驚呆了:王先生快80歲了,他居然有這么好的記憶力,就連偌大中國的一個小鎮,他都能記得這么清楚,然后接著對我說:“這個種是個亞種”,我又一下子震驚了:即使是那些事先沒有研究過的標本,他也能在幾秒種內說出該物種就是亞種。這下我的問題來了,我趁著這么好的機會,把以前學習和工作中遇到的問題拿出來請教王先生,他都耐心給我回答,特別是很多問題王先生的回答都是一語中的,非常透徹明白,讓我茅塞頓開,例如我問王先生“變種和亞種的區別是什么?”王先生娓娓道來:“在這種情況下,兩個類群在地理分布上是相離的就是變種,在地理分布上是包含關系的就是亞種。”這個回答讓留在我心里3年多的“痼瘤”打開了。通過這次接觸,我發現王先生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人,他同我講話讓我沒有壓力,而他自己也沒有一點架子。
第二次印象:
不務虛名,提攜后輩
2006年秋,我們研究所要創辦一份報紙,當時我負責該報的編輯出版工作。創辦伊始,為了擴大該報的社會影響力,我們決定找所里的領導或者院士題寫賀詞或者報紙的名字。大家決定找王先生題寫。那天,當我從復印室出來正好看見王先生走向自己的辦公室,我立刻迎上去,向王先生說明來由。
跟著王先生走進大約15平方米的辦公室,我很驚訝王先生的辦公室的簡陋和整潔,左邊是一個長長的書架,右下角是他的辦公桌和一張椅子,除了一張沙發外,沒有其他任何擺設,整體感覺相當簡潔。王先生聽我說完皺了皺眉頭,和藹地說道:“我作了15年的Clematis(植物屬名,毛茛科鐵線蓮屬)研究,現在腦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沒有了,現在很難寫出什么東西來,與其你等我把東西寫出來,不如你找其他人吧。”我看王先生一臉難色,自己只好作罷,后來我才了解到,原來王先生為人特別低調謙遜,是他自己不肯留虛名而已。我還聽說在他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的頭幾年,因為不堪煩瑣的開會和應酬,他還曾想提出拿去院士的頭銜,其實,王先生是一門心思全部用在學術上,他更喜歡平凡寧靜的生活,不在乎自己的得失。
雖然王先生拒絕了我的要求,但是接著他關切地問我是研究什么植物,我告訴他大血藤,王先生立刻就說:這個屬分布在中國的華中、華東和華南一帶,在越南、老撾也有零星的分布。通過上次的接觸,我已經知道王先生對植物方面的知識倒背如流。王先生思維很清晰也很敏捷,看不出來是上了年紀的樣子,我說的話從不需要我重復,他已經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然后給我一個很精辟的回答。
他深有感觸地對我說,大血藤屬主要分布在中國,可是中國的植物分類學晚了國外好幾百年了,很多即使是自己國家的東西也是外國人先發表的,我們國家幅員這么遼闊,但是因為起步晚,現在在這個領域和發達國家還有一段相當大的距離。他的意思是勉勵我要作好這個方面的研究,讓我很有感觸。接著王先生打了一個比方,假如是中國的峨眉山、金佛山等山上特有的東西,結果卻被外國人先拿去發表了,中國人都用外國人先發表的名字,這樣自己怎么甘心啊?”他勉勵我要有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要好好努力,為祖國爭光。半個小時的談話是愉快而頗有收益的,我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第三次印象:
溫文爾雅,大師風范
第三次和王先生接觸是他受邀請來給我們研究生上一次課,回想起那次上課,用“座無虛席”來形容是再合適不過了。王先生8點半開始講,可是早在8點鐘,報告廳里已經坐得滿滿的,等到王先生正式開始講的時候,報告廳的過道里、后面的空閑地都已經擠滿了人,這次來聽報告的不光是研究生,還有很多老師,甚至所里很多搞行政的領導也來聽王先生講課。王先生開始講了,他講的內容是《中國近代植物分類學研究史隨談》,語氣舒緩,循循善誘,講一點就往黑板上寫一點,每逢有很多細節的地方他就停下來,他自己慢慢說讓我們在下面記筆記,把這些內容都一一講出來了,他的講課無不折射出他多年來嚴謹求實的植物分類學功底。其實王先生也有不知道的時候,這些時候,他就直接說出來,把不清楚的地方留給我們下去自己查閱相關資料。
王先生的講課有兩個特點:一是用黑板板書,在現在電腦普及的年代,王先生仍習慣板書,他講一點就往黑板上寫一點,他的書法很工整,一筆一畫,可以看出他有良好的科學素養和習慣。二是王先生的講義是自己一筆一畫自己用手寫的,植物分類學的東西很煩瑣,稍有不注意就有可能漏掉很重要的知識,可是王先生沒有遺漏任何東西,整整三頁紙都是他自己用手寫下來的,很工整,沒有一點潦草的痕跡,我們拿到的都是從王先生那里復印來的。王先生身體不太好,聽說他為了給我們講好這次課,整整準備了一個暑期,我們太感動了,佩服王先生這種兢兢業業的敬業精神和務實的態度。王先生整整講了3個半小時,他自己意猶未盡,最后還語重心長地說:“我去國外是20世紀90年代初,當時國外的圖書館基本沒有關于中國植物分類學方面的圖書,這個說明我們這么大的一個國家在植物分類學事業上還是很欠缺的,年輕人要好好努力,為了國家的植物分類學作出更大的貢獻”。
“三生有幸”,此生能夠認識王先生真是我的福氣。現在,進入耄耋之年的他還每周還來植物所一次,去標本館看看標本,自己寫寫文章,回答疑問,活得自在安然。套用我們研究所領導的一句話:“搞植物分類學研究的人都很長壽。”我衷心地祝福王先生健康長壽,晚年安康!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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