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李榮蓬(教改實驗班物理系學生,南科大首屆學生會主席)介紹說,我每年的新生都講這個題目,今年不一樣,剛才他說了,這是我最后一次。另外,今年講的時候經過了南科五年的奮斗,我對這個問題有了更清晰的認識。我今天這一個多小時想講的,是努力想把自己真心感悟到的東西告訴大家,希望大家聽了有收獲。
如果南科大成立是為了回答錢學森之問,那么錢學森之問包含的內容是什么?2005年,溫家寶總理去看望錢學森的時候,錢學森先生感慨地說,這么多年培養的學生,還沒有哪一個的學術成就能夠跟民國時期培養的大師相比。民國從1911年到1949年,38年戰亂,大學生很少,但是中國迄今為止最高科技成果獎的獲得者,幾乎都是民國時期培養的大學生。民國以后60多年了,我們現在大學生人數是美國大學生人數的6~7倍,但是為什么沒有一個學術成就能夠跟民國時期培養的大師相比?
錢學森隨后問溫家寶總理,為什么我們的學校總是培養不出杰出人才?錢學森這個問題問出了中國教育最大的問題,中國現在花在教育上的經費是很多,而且難過的是什么呢?中國的青年人為教育付出的代價可能也是全世界最高的了。大家中小學、高考,各個時期的學習付出的代價夠大的了,這么多錢、這么大規模,這么大代價,結果發現我們的培養的學生沒有很高的創新能力,這就是錢學森的問題。
這問題觸到了整個社會的痛處,各階層的人有共識,都覺得他說對了。大家都有自己看法,很不統一。今年5月28號美國的副總統拜登,在美國的一所軍官學校畢業典禮上發表講話說中國現在每年有6~8倍于美國的工程師和科學家畢業,但是我敢說,你們說不出任何一項創新項目、創新變革,以及創新產品是來自中國。我第一次看到這段話是在鳳凰衛視,我們中國人自尊心都一下子受到很大的打擊。但是仔細想,這個跟錢學森剛才說的問題不是一樣嗎?只不過拜登說的更犀利,而且更鋒芒畢露,更不留情面。想想近代世界上的創新項目、創新變革、創新產品,我們能夠理直氣壯的說哪一個是來自中國?
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的所長,專門研究中國問題的一個專家鄭永年在北京開中國高等教育改革討論會的時候,說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盡管教育有了大力發展,但中國的技術創新能力仍然非常低下,在教育費用大幅度提高的同時,教育所能給學生帶來的價值卻在迅速減少。在大量學生找不到工作的同時,企業卻越來越找不到所需要的技術工人。隨后他又說,中國改革開放30年了,中國的產業升級異常緩慢,東亞及其他經濟體,包括早期的印度和后來的四小龍、臺灣、香港、新加坡、韓國,在其經濟發展過程的早期每隔十來年就會有一次產業升級。中國盡管仍然處于工業化的早期,但在過去的30年來還沒有明顯的產業升級。他討論了中國教育的眾多問題之后,說了一段話,比拜登更刺激,他說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中國文明正在復興,相反,文明正在衰落的證據到處可見。鄭永年的這個話大家聽到心里頭肯定不高興,我也是心里頭很不高興,但是我在想我們怎么能去反駁他,得拿出事實來。
他說教育的這種怪現象,幾十年培養不出高水平的創新人才,上升到文明的衰落的高度。鄭永年下邊就開始說中國大學的問題是什么?他就說中國大學以利益為本,以培養了多少億萬富翁為榮,唯獨缺少的就是規定大學本質的專業主義。用我們中國話來翻譯,應該說是學術至上的這種人才,把本專業搞得精而求精的。所以中國為什么出不了大師?他的回答道理很簡單,中國大學的目標不是培養大師。他說中國的教育最令人悲觀的是,因為有權利和利益的支撐,大學里邊甚至教育界里邊很多個體,無論是官員還是教師,都感覺到自己在發展和上升,但是他們都沒有意識到,他們所處的整體教育制度正在快速的衰退。這段話我想大家聽了之后也會很有感觸。
前邊錢學森的問題,拜登和鄭永年的話,把這個問題就討論地很清楚了。下面我來舉個例子,同學們都是中國教育培養出來的大學生,大家來想想看,你要怎么回答這個問題。不久前,中央電視臺《對話》節目就邀請了中國跟美國兩個國家即將進入大學的高中生參與,美國邀請了美國的高中生中獲得美國總統獎勵的12個人,這些高中生想讀任何大學都沒有問題。中國邀請北大、清華跟香港大學的也是12個人,中間一個環節考察價值取向,主持人出了一個題目,如果現在在你面前有個選擇,你一生只能選擇一項,你是選擇智慧還是選擇權利,還是選擇真理,還是選擇金錢還是選擇美?
美國學生的回答幾乎都驚人一致,他們都是選擇的真理和智慧。他們的解釋就是只要有了真理和智慧,你就會得到財富和其他的東西,所以真理和智慧是更重要的。中國學生的選擇幾乎都是權力或金錢,只有一個,我猜想是女學生,選擇了美麗,個人的權利。所以同學們自己想想,我們在座的同學,你捫心自問,在你們一生中間,如果這幾樣東西只能選一個,你選什么?如果我們真是像《對話》節目里頭,中國的12個尖子學生,他們所選擇的都選擇權利財富的話,就說明中國學生價值觀應該培養的異化了。都直奔主題,人生就是要得這兩個東西,當大官發大財,其他都可以不要。所以大家看了這個之后自己想想,如果你們發現這個節目有道理,你們自己就證明了中國的教育是出問題了。
好,下面我就進入第二個問題,給大家講講什么是創新人才?李榮蓬剛才也講過,我每次都講這個故事,為什么講這個故事?這是我一生印象最深的故事。我70年代開始做科研,79年到美國,那時候科技界很多人津津樂道這個故事。
50年代初,全世界有個重大的科學問題:都知道有基本粒子,但是怎么觀測基本粒子?那個時候對物理學家科學家是個很大的挑戰。伯克利的一個老牌教授阿爾瓦雷茨,50多歲了,專門做實驗物理的。那次他在紐約開美國物理學會年會,美國人開這種大型學術會,跟我們國內的大型學術會議完全不一樣,他不管食宿,自己去訂紐約的旅館,每個人你去報到就發一個厚厚的會議目錄,哪天、什么會場、什么人做報告,自己去聽,完了之后吃飯也不安排。大家開了會之后都自發的聚在一起去吃午飯、吃晚飯,他們開會一起吃飯,跟我們概念也不一樣,絕不是親朋好友聚一起吃飯,而是專門找陌生人一起吃飯。
老科學家專門找年輕人一起吃飯,因為可以聽到不一樣的思想。對他們來講,學術發展最關重要是新思想。這次阿爾瓦雷茨吃午飯的時候,他旁邊坐了一個人,是一個他不認識的27歲的一個博士后格拉斯,吃飯時候博士后就跟他說,我現在很焦慮,我的報告給我安排在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個報告,我擔心我講的時候沒有人聽了,阿爾瓦雷茨就說,我也聽不了,因為回去飛機票買早了,你講什么呢?
格拉斯就跟他講說我現在有個主意,能夠探測基本粒子。我喝啤酒的時候發現,拿起來一搖啤酒就冒氣泡。啤酒冒氣泡的原因是啤酒有氣體過飽和地溶解在液體中間。一旦條件有變化,馬上氣體就從溶解狀態析出來變成氣泡。如果我拿高度揮發的液體放在觀察室里用高壓,在高壓跟低溫下它保持液態,基本粒子只要一進到液體中間,液體經過的那個地方電荷就會發生變化。因為熱力學的相變,馬上就可以形成很多氣泡。看這一堆氣泡,就知道這基本粒子出現了。
格拉斯跟他說,他現在正在用乙醚,低溫下高壓,想用乙醚做一個探測器。阿爾瓦雷茨一聽就受啟發,他回去之后就組織他實驗室的全體人開始做氣泡室,他知道格拉斯的不足,阿爾瓦雷茨是個搞物理實驗非常厲害的專家,他就用液氫來做,而且不是做個小的室,做一個房間全部密封低溫高壓,又用各種自動化的技術讀數據,做出來了之后很快就觀察到了基本粒子,但是1960年的諾貝爾獎只給了格拉斯一個人,為什么?因為諾貝爾獎只授給原始思想的提出者,創新思想的人,而不在乎你的技術。
阿爾瓦雷茨很受打擊,因為他的工作量,他的技術,這些都是格拉斯不能比的。阿爾瓦雷茨的沒有得。阿爾瓦雷茨是到1968年才得獎,因為用氣泡室觀察到了共振態粒子。他的文獻第一個就引用了格拉斯那次會上的報告,阿爾瓦雷茨很誠實,正是因為有這種誠實的精神,國際學術界大家才能夠有自由的學術交流。
我講這個故事也是我們南科大的夢想,希望南科大能夠有這種學術交流。這個故事我每年都講,今年又講一遍,今年其他內容都是新的,故事是舊的。(觀眾笑)
好。我已經把這個故事講完了。那么我們從這個故事就回頭來看,什么是一個人的創新能力?我68年大學畢業,中間在青海去當了5年工人,然后在青海一個研究所去工作。從后來改革開放到加州大學、圣巴巴拉分校、麻省理工、劍橋、牛津這些都工作過。遇到過很多人,我知道大家對創新人才的統一的看法,這幾條正好跟我在學術界經歷的這些大家的共同看法一致。
創新人才都有極強的自學能力,不局限于標準學校教育。標準學校教育再好,教育出來的人,你長的別人也長,你不長的,別人也不長。大家都一個模式的,就像工廠的產品一樣,這樣的人知識結構很難有創新能力。另外,一個人生絕大多數知識都是靠自學來的,如果學生畢業之后沒有自學能力,這樣的人很快就枯萎了,就沒法發展了。這一點就是我對我們教改實驗班最有信心的地方,因為教改實驗班缺的就是標準學校教育,但是他們磨練出來的結果,他們就會有很強的自學能力。
第二個所有創新人才都是博聞強識,不只專注一個領域。很現在大家都理解,現在的科技發展都是在交叉學科發展的,如果你只在一個領域,這個領域能夠做的事情早都很多人做過了,你要創新就很難。這就是交叉學科要發展。這也是現在中國的大學生為什么沒有創新能力的一個很重要的方面。中國的大學生在太重的課業的壓力之下,大家都在拼命奮斗,把標準的課程掌握深化消化,練習好大題,結果沒有時間跟精力,后來也沒有興趣去閱讀課外書,知識結構都很標準化,大家都在一個個專業里頭,你長的別人也長,你不長的,別人也不長。所以中國學生為什么沒有創新能力,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
另外就是在面對懷疑和反對時通常堅持己見。為什么?因為你要創新,你的思想一定要走在其他人前頭。會有大多數人不理解,如果你想你一開始創新的時候,你的思想一說出來,所有人都理解都擁護,那就不是什么創新了。所以能夠創新的人面對懷疑和反對,一定要能夠堅持己見。
這樣的創新人才,能夠產生很多點子,經常出現新思想。我很有經驗,我遇到這些同學,我就知道哪些同學創新能力強,遇到問題他腦子里頭翻滾出各種思想來,可以出各種主意,這樣的人就很有創新能力。我在國外的時候,有一年去拜訪肖洛,得諾貝爾物理獎,發明激光的那個人,我們幾個人坐著,他就突然出個問題,說想測一下激光管里頭溫度是多少,激光管是抽真空的,溫度計伸不進去,怎么測呢?這時候主意就一個個出來了,測它的光譜、測觀察的光什么的。這就是新思想,剛才格拉斯,他得諾貝爾獎就是靠這個。全世界的人都為怎么去觀察基本粒子苦惱的時候,他想到啤酒瓶冒氣泡的主意,就得諾貝爾獎了。
科技發展,首先是新思想,那么除了新思想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這樣的人才,一定要能敏銳地判斷,哪些點子值得深思,并付諸行動。我剛才說了有不少人遇到困難,主意很多,點子很多,這是好的,但這個還不等于創新能力。
還有一個很重要的,有些人無法判斷哪些思想、哪些點子值得深入下去,往往就把精力投到不該做的事上去了。真正有成就的創新人才,他們很容易判斷哪些問題值得深思下去,這個話就叫洞察力。為什么南科大自主招生考試,我們考學生想象力、洞察力、記憶力和注意力,剛才我說的這些大家也都理解了,想象力就是點子要多;洞察力就是你很多點子的時候,你能準確的判斷哪個值得來搞好;記憶力就是你博文強識;注意力,你沒有注意,你什么思想都深入不下去。
我講到這里,大家可能就理解南科大我們招生為什么這樣招?然后南科大的教改的基本思路,大家就可以理解了。我專門列了一個自測的題給大家。你捫心自問來回答。
第一個就是你要看看你的價值觀,異化沒有,你心里頭最高的追求是當大官的掌權,當百萬富翁有錢,還是很聰明、有智慧,還是你掌握真理?如果是前兩個的話,你就別去想做創新人才了,你走其他的路,如果你真心還是追求后邊兩個的話,就有希望。
第二個就是大家再來想想,你們遇到的問題的時候,你們需要新知識的時候,你們本能的第一個念頭,是想叫老師開個課給我講這些東西,還是你一開始就有能力有信心,知道怎么去自學。我們有很多同學經過中學,大家都訓練成那個樣子,所有知識都要老師講了,我才心里頭才放心才能接受。自己看書總是無法接受下去,這樣的話就說明你創新人才的素質還沒有培養起來,創新人才一定要自學能力強。這個請同學們考慮一下。
第三個就是你知識結構中間,標準化的是不是占絕大多數?有多少課外的知識?大家說有些文科知識不需要,其實到今后文科知識不一定不需要。知識結構,實際上是決定你的創新能力。剛才一再說中國大學生創新能力不強,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大家都一個模子出來,都是標準化的專業設置、標準化的課教學大綱、標準化的教材、標準化的教學內容,考題也是標準化的。這些標準化的東西再好,大家都這樣了,也就不行了。因為都只會干這些,對吧?所以大家一定要把知識結構、課外知識上升到創新能力的高度來認識。
第四個,大家也仔細想想,你獲得的每個知識的時候,你是不是有內在的沖動,想去追問這個知識的依據是什么?我舉個很簡單例子,說地球是繞太陽轉,不是太陽繞地球轉。有沒有同學追問過為什么地球繞太陽轉,而不是說太陽繞地球轉?每一點知識都要去想,究竟它根據是什么?有這種沖動的話,你就有創新人才的素質了。還有,大家敢不敢堅持己見?遇到很多問題的時候,能不能產生很多點子跟主意,能不能夠敏銳地判斷哪些點子值得深思下去并付諸行動?這些同學們自己下來仔細考慮,如果發現有差別就是說我們現在有距離,要成為一個創新人才,還要努力。
如何培養創新人才?我們該如何努力,學校該如何做,社會該如何做?前面我說了,我們今天南科大的實踐,是想回答錢學森之問,我這里把錢學森關于如何培養大學培養創新人才的講話,人民日報2009年10月15號的把它找出來,覺得現在的學生太需要知道錢學森問的這個問題,創新人才是怎么培養出來的?理解這個,就理解南科大為什么要做這些事,知道我們在奮斗什么東西。
錢學森就說,中國還沒有一所大學能夠按照培養科技創新人才的模式去辦學,都是人用人云亦云一般化,沒有自己獨特東西,我看這是中國當前的很大一個問題,這就是前面的呼應。大家想到拜登的話,想到鄭永年的話,你們就知道這個問題多嚴重了。錢學森把它說得很溫和:他是上個世紀30年代去美國的,開始在麻省理工學學習,他對麻省理工學院印象不是太好,后來轉到加州理工學院,一下子就感覺到它和麻省理工學院很不一樣,創新的風氣彌漫在整個校園。“在加州理工,你必須想別人沒有想到的東西,說別人沒有說過的話,拔尖的人才很多,我都和他們競賽才能跑在前沿,這里的創新還不能是一般的,邁小步可不行,你很快就會被別人超過,你所想的做的要比別人高出一大截才行。那里的學術氣氛非常濃厚,學術討論會十分活躍,互相啟發、互相促進。我的老師馮卡門講了一個非常好的學術思想,就在一次討論會上,馬上就有人說,馮卡門教授,你把這么好的事情都講出來,就不怕別人超過你,馮卡門就說我不怕,等他趕上我這個想法,我又跑到前面老遠去了,這就是加州理工的作風。”
我在當中國科大校長的時候做過多次演講,就在講,現在中國的很多大學,大家都互相保密,不愿意說自己在做什么,生怕有人模仿過去了。有些學生搞化學的,他怕同學知道他在做什么分子,他把用過的試劑瓶標簽都撕掉了,就是把這就完全走到另一個極端去了,跟錢學森說的加州理工學院正好相反,對吧?這就是南科大的理想,我們就想造就這樣一所學校,錢學森又說了,我本來是航空系的研究生,我的老師鼓勵我學習各種有用的知識,所以他在航空系當研究生,他到物理系也聽課,講的物理前沿,把這些原子彈都講到了,所以他回來對原子彈也熟悉,他可以去、航空的這些他都是去過。
然后錢學森又特別說了一下,諾貝爾獎得主,L·鮑林晚年在加州大學圣巴巴拉分校的時候作報告,不是講科學,不是講學術,就講維生素C對人身體的好處,他每天要吃一大把維生素C,當初生物醫學家有很多人普遍反對,但他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甚至和整個醫學界辯論不止,他自己每天就服用大量維生素C,活到了93歲,據我所知,錢老后來也是每天服用大量維生素C,他很佩服L·鮑林。加州理工學院有很多這樣的大師,這樣的怪人,絕不是怪,敢于想別人不敢想的,做別人不敢做的。大家都說好的東西,在他們看來很一般。
沒有這種精神,怎么會有創新呢?像加州理工學院學術思想高度活躍的,就免不了有這樣的怪人。但是一個好的學校、好的社會,會寬容各種思想,盡管你不同意,絕大多數醫學家的人都不同意L·鮑林每天吃一大把維生素C。但是,加州大學圣巴巴拉分校照樣把他請來給學校做報告,我還去聽過,L·鮑林就講,完了之后我還試過每天吃維生素C就這樣的。(觀眾笑)
為了理解加州理工是什么樣的,去年11月份,我們一行到美國去招教授,到加州理工跟戴聿昌教授座談,他是加州理工學院的一個系主任,擔任我們學校的顧問,非常有名,搞生物醫學的。他用了一個小時就給我們介紹加州理工學院怎么回事,他意思就是你們想學加州理工學院,他很高興一定支持,但一定要理解加州理工學院怎么回事。
他的全文在2013年12月24號南方科大網站綜合新聞中間有,顛覆大家對教學的很多觀念。座談完,我馬上就給同行的人說,他的話錄音整理,全文登出來。后來整理出來是加工過的,我否決了,不能加工,一定要全文的原文整出來。加州理工學院,全部是280位教授。加州理工最注重的就是研究,我們甚至有的老師不怎么上課,上課也很隨便,所以上課學生評價都很差,但只要這個老師只要研究做的好就行,加州理工就是這種精神。
大學本科生900人,研究生1200~1400,博士后500人,他們的規模就是我們南科大夢寐以求想的規模。戴聿昌教授就解釋,什么是最好的教學?以后全世界的課堂教學都會成為網上教學,網上課程了。課堂的教學會量化商業化,比如高等數學、微積分,全世界可能講的最好是普林斯頓數學系,把它放到網上,大家可以網上上課。但是可能要交費,這樣的話,全世界大學生以后慢慢都會愿意花錢去上最好的課。這就是他說的全世界大學,大家都以后就會量化商業化,就這個意思。
有一天,大家都去上最好的網上課程去了。你大學還有什么用呢?全世界的學生,上的課都會差不多,都聽世界最高水平的人網上上課,所以他們的知識都差不多。那么我們的區別在哪里呢?那一天來了之后,世界上大學存在的價值是什么呢?存在的價值就是研究,研究是沒有辦法上網的。所以加州理工學院的未來要怎么走?加入理工學院是讓每一個學生都做研究,這就是南科大的學生,我們這幾年奮斗的,我們教改實驗班的學生,他們課程標準化不夠,但是他們有條件每個學生都做研究,這就是加州理工學院的思想。所以我們當初有底氣,這個是教育的真正規律。
“美國為什么一直不倒?美國的科技玩了每樣科技玩了十幾年,二十年都比其他國家抄去了。”這是他的原話。美國每項科技創新賺錢也就是十幾二十年,比如像計算機,十幾二十年之后,日本就超過他了。網絡美國也是玩了十幾二十年,現在全世界很多超過了。他告訴我們美國的大學生對網絡已經不感興趣了,美國又在走到下一步,比如說美國的云技術這些東西出來了,他覺得這個也不會持續很長時間。
美國是一直在做創新,就是美國的大學一直在發揮核心作用,不停的創新,網絡、谷歌、雅虎這些都是學校出來的。他說,可以預見美國一定會在生物醫學中間賺瘋的。美國的生物醫學領先世界至少20年,這個領域現在絕對是美國第一,他就是這方面的專家。他說亞洲國家賣計算機,辛辛苦苦,賺的錢少于5%,Apple賣 iPhone,它利潤就有50%。他說的還多了一點,像我們深圳有很多企業做 iPhone的這些企業,它利潤就是5%,只要人民幣一升值,它就沒有利潤空間了。
我們回來梳理一下,培養創新人才,最重要的幾個方面是什么?
第一個方面,無論是錢學森講的,戴聿昌講的,還有前面舉的這些,都說培養創新人才的最重要的首要條件是要思想活躍,科技創新的根本是新思想。大家想想格拉斯,27歲發明氣泡室,看了啤酒瓶想出來的,得了諾貝爾獎。大家就公認科技發明最主要的新思想,科技創新最重要的就是要有這種氣氛,文化的背景,思想活躍。
錢學森之問,答案其實很簡單,中國為什么民國那么多大師,大家冷靜想想民國的問題,為什么?那么它特點什么戰亂,民不聊生,大學很少,他就像中國的古代的春秋戰國、魏晉南北朝時候一樣。恰好春秋戰國、魏晉南北朝也是中國大師輩出的時代。所以歷史與回顧大家就其實知道錢學森的問題,回答就是你要出大師,一個學校,一個文化,沉悶了不行,一定要大家思想活躍。所以今年的開學典禮,我給新同學講話,就送了一段我的座右銘,其實是很多年鼓舞自己的一段話。帕斯卡爾說過一段話,思想使人偉大。人生就像蘆葦一樣,很脆弱,但人是有思想的蘆葦。他這個話你可以推廣,人和動物不一樣,人和植物什么都不一樣,就是人有思想。所以帕斯卡爾這段話,我們就可以理解說,做人要有自己的思想。至少一個人的一生中要體會一下做人的這種偉大。科學發展最重要的是要有別出心裁的新思想。一個民族的希望,就是大家都不斷想出新鮮的主意,而且大家都包容和鼓勵新思想。剛才說的錢學森說L·鮑利吃維生素C這件事在美國的醫學界主流都不同意,但是大家都包容,都鼓勵他講出來。因此我們的教育改革要成功,一個學校,我們全社會一定要思想活躍。這一次南科大這幾年我們努力在做的事情,是老師同學思想活躍,這一點我就不展開講了。
第二個就是中國的大學,中國的教育要能培養創新人才的話,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結構問題要改,中國的大學高度同質化。大家不知道,南科大這5年奮斗,最先奮斗的一個,就是沖破一個規章——教育部的高校設置暫行條例,一個學校學生要超過5000人,才能叫學院。要叫大學本科生一定要超過8000,你們看我們寫的規劃是8000,因為我們要申請中國科,南方科技大學,(口誤,觀眾笑)對吧?你寫都不寫8000,你怎么能夠申請到?
同質化的另一個體現是所有學校都想建成同一類型的大學,都想變成中國的綜合大學。北大原來是理科很好,后來建文、理工科;清華是工科很好,后來又把文科理科建設都建醫學院都建;人民大學原來文科很好的,也變成理科、工科文科。中國的大學都往同一個模式走了,所有大學里專業設置都相同,為什么?因為教育部有個標準目錄,你能設什么專業,你一定要是目錄上有的,就像我們有些專業實際上都是目錄上去套,套相近就趕快寫,如果你目錄上沒有他馬上卡就不行了。然后每一個學校的同一專業的課程設置也都相同,開什么課?教育部還有專門有評估,就是評估你們遵不遵守規定,標準化程度高不高?教學大綱和教材也都很相似,大家都很理解。
我們的教育部,我們的很多部門還津津樂道我們管得很嚴,多負責任。殊不知就是這樣一來使中國的大學生沒有創新能力,因為我們培養的大學生就成了高教流水線上的產品,知識結構都趨同,長度和短處都一樣,這樣的學生還能怎么有標新立異呢?大家知不知道中國學生的知識?就總量來說,不比國外任何大學的學生少,他們開的課都沒有我們多,是吧?
我們很多知識是灌輸式的,沒有真正理解其中的原因,國外的大學,每個大學要競爭新生來入學,他們標榜的就是我這個學校的特殊專業是什么?特殊的課程設置是什么?要想自己學校跟其他學校都不一樣,你在我的學校,你跟其他學校學生不一樣的是什么?靠這個競爭。
我們全都是靠大家怎么接近標準化來競爭,標準化可能是標準的東西,可能是一個非常好的東西,但是大家都去成非常好的人就完了,是吧?所以中國學生一到國外去,競爭力就開始出來了。因為跟在國內知識結構相同,在國外就不一樣了。為什么?我從79年出國到現在,看了很多中國留學生,為什么中國留學生到國外他就很有創新能力了?因為跟國外全世界大學生比,他有知識結構并不標準,他有特長。改革的根本是要給大學辦學自主權,這句話大家都聽煩了,但是我要說這段話的關鍵,我們國家教育部的權太大了,如果一個行政部門權太大,他要按照自己理解的考慮來要求大家,就會管的死死的。大家理解這個話了吧?我就不多說了(觀眾笑)。
我就說,現在其實像我這樣在國外工作過很長時間都很清楚,中國的大學教學跟國外大學教學差別很大,國外一個年級系的學生,一學期也就是三四門課,那么我們的學生都是十幾門課,好,我們就說這學生不多學了,不是,多學了,但是每一樣東西都沒有學透。如果你到國外去看他們的大學課程,不光有課堂講課,而且還有課外自己讀論文,課堂做設計、項目寫報告、上臺講演,他們每門課的強度都比我們大兩三倍。所以真正在美國像麻省理工,同學們你們就要知道你們現在的狀況就是這個樣子,因為灌輸式教育的結果,你們有大量知識,但是大量知識都是碎片化的,一片片只是碎片化,沒有連串起來。
那么現在教育大家都有共識,任何碎片化的知識都必須比理性梳理,并且建構起系統化的秩序,才有知識的力量。這就是為什么中國學生這么辛苦學了這么東西,創新力量不足,因為碎片化的知識還沒有力量,我就不多說了。
愛因斯坦說的太生動了,愛因斯坦臨去世前一個月給他的傳記作者回憶,他1986-1900年在蘇黎世工業大學學習生活。他考蘇寧工業大學,第1年沒有考上,第2年考上。“進了大學之后,我很快就發現我能成為一個有中等成績的學生,就該心滿意足了。要做一個好學生,必須有能力去很輕快的理解所學習的東西,要心甘情愿的把精力完全集中于人們所教給你的那些東西上,比方遵守紀律,把課堂上講解的東西筆記下來,然后自覺地做好做作業,遺憾的是我發現這一切特征,這是我最欠缺的。對于像我這樣愛好沉思的人來說,大學教育并不總是有益的,無論多好的食物強迫吃下去,總有一天會把胃口和肚子搞壞的。”愛因斯坦的這段話很生動,說當初的歐洲教育灌輸式教育的弊病,大家聽了之后想想,我們現在教育不還是這個樣子嗎?對吧?這就是為什么教育必須改革,為什么我們培養不出創新人才?
好。南科大的理想就是做改革,我給大家放這一段,就是我們生物學科有個教授,他給教改實驗班學生開了一門課叫結構生物學,他就很別出心裁,他在NATURE、SCIENCE上就頂級雜志上發表的20來篇文章,然后印出來分給每個同學,讓大家每人負責仔細讀其中一個。讀完有問題問他,他回答。都理解了之后讓學生一個個講,他在中間指導,這些學生把用很短時間把結構生物學搞學學清楚了。他們參加國際基因工程大賽,亞洲賽區又得了一金一銀。他的這種講學方法就是南科大剛建校的努力追求,這就是一個例子。
我再簡單地說一下南科大實行的改革方法。
去行政化,回答剛才鄭永年說這個話,中國大學為什么培養不出大師人才,因為中國大學的目的就不是培養大師的,我們的、大學都高度行政化,行政權力在決定運作,所以大學的整個運作都不是朝著培養大師的方向走。所以高校改革一定要去行政化,我們實行能力素質跟知識并重的選拔機制,這個我不多說了。
我們的學生4年制,前兩年上寬口徑的基礎、課后兩年自選專業,這樣的學生只要他基礎課過關了,他以后適應各種交叉學科的發學科的發展都很強。我們課堂教學我剛才說了,我們沒學習國外的先進經驗,我們的本科生,我們力求都能夠參加老師的科研工作,通過研究來學習。
我們努力把南科大建成一種研究型大學,我們學校實現書院式管理,盡管我們現在條件還很有限制,但是我們起碼初步讓老師和學生能夠充分交流,我最后講一部分,我因為在大學工作了幾十年,今天南科大我回顧我們的目標就是回答錢學森之問,我來講講錢學森先生給我寫的信。錢學森大家可能都知道,對吧?這是我們這一代人的偶像。他當時在加州理工學院,就是美國的火箭,就是分級動力學的創始人,美國的火箭專家,后來回國了之后,他把中國的火箭航天事業從無到有籌建起來,到現在中國成為航天強國,所以它是中國的導彈之父。我們這一代人的偶像,我希望他也成為你們的偶像。
他去世是2009年10月31號,這一天是南科大真正開始籌備的一天。我是9月10號來的,但是南科大開始,因為教育部的前面的那個部長堅決反對,所以一直沒有進展。正好在10月31號這一天,錢老逝世,教育部的部長換人(觀眾大笑)。很巧,中國科大現在大家知道很牛,在合肥那個地方,中國科大為什么跟其他學校不一樣?中國科大實際上五八年就是在錢學森的一手創立起來的。錢學森這個人他不追求行政職務,他原來是五院的院長,后來他主動要求免掉當副院長,自己讓出去,就這么個人,他從來不追求行政職務。
58年的時候他還是北京中科院物理所的理學所的所長,他們幾個人有個想法,就建所大學科學院自己來培養人才,就他后面給我的信中間說的,所以他們是5月份提出建議,結果很快就批準了。8月份中國科大就招生了,所以中國科大籌建比南科大還快,完全是從0開始,邊招老師,邊招學生,邊籌建搞起來的。那么籌建5年以后,63年我就進校當學生了。錢學森是近代力學系主任,我是近代物理系的學生,他只給研究生上課,還沒有直接給我們上課。但是錢老師我們崇拜的偶像,雖然每一次到中國科大來給中國科大的活動演講,我們都要去,那個時候他不認識我。
1998年我當中國科大校長了。這個時候有人就轉達他意思告訴我,就他對中國科大培養的學生,第一個學生當科大校長很高興,鼓勵的話,然后大家建議我要給錢老寫一封信,我就給錢老寫了一封信,就沒想到寫了信不久,他就親手給我回了一封信,他說如何辦好中國科大?現在我把這封信送給大家,就電子版本。(鼓掌)
看了這封信,我心里有震撼,他當初87歲高齡,你看他寫字手都抖了,但是,他不是讓秘書給寫,寫了整整兩頁,他給我講,信收到我十分感謝你,對我過獎了,我不敢當。
我寫了很多中國科大對他如何崇拜,如何感謝的話,他說不敢當,這是老一代知識分子的作風。
“回想40年前創建中國科大的時候,國家制定了12年科學技術長遠規劃,要執行此規劃需要科學與技術相結合的人才。電子計算機是半導體物理與電子技術的結合,航空航天技術是工程與力學的結合,所以成立了中國科學技術大學。“這段話他回憶40年,然后他馬上就轉到今天了。實際上今天告訴我中國科大應該怎么辦,但他寫的很客氣,大家都要學這些老一輩知識分子的這種風度,他又轉過來,”今天這種科學與技術的結合范圍更大了,涉及到差不多全部科學技術,也包括社會科學,如國家已成立信息產業部,這是為了在我國推進信息技術革命第5次產業革命,還有初露的第6次產業革命及農業產業化革命,是推進農業今日農業的白色革命、微生物農業,即藍色農業、海洋農業并舉,這一新發展需要知識面更廣的人才。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不要為這一21世紀的需要做準備嗎?他實際上這段話就在告訴我,中國科大應該怎么建,下一步就要做這個事。為了這一新發展,我和我的合作者提出了“集大成得智慧”的概念,這一概念引起了你校的注意。你校曾邀請我的一位合作者,中國人民大學錢學敏教授到你校作報告,講大成智慧,這你一定知道。請你參照這一概念,考慮21世紀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以上,此致敬禮,錢學森,1998年9月9號。”(鼓掌)
我在中國科大十年,那個時候錢學森你的問題還沒出來,但是他提出這些問題,他的教育思想我們都很理解,很接受。所以到南科大來以后,我早就想到給他寫信,可惜就來了一個月他就去世了。我相信我們南科大要做的事就是回答錢學森之問,他知道了他會更也會很高興。(鼓掌)
我再給大家一封信,是華羅庚先生讓他助手給我寫的,當時我是高中二年級的學生,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數學青年,當時想了很多,就給他寫了一封信,但華羅庚收到之后,當然他沒有直接給我寫,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中學生,但他讓他的助手給我認真寫了一封回信,寫得很詳細,我就不念了。
最后我這一點片子就是我在南科大最難忘的時刻,這是我們的第一屆教改實驗班的學生入校,教改革實驗班的學生,他們是學校自授文憑的學生,自授文憑這件事對中國教育很重要,就在于中國的教育,搞大學的文憑全都是教育部發國家文憑,這實際上是個大鍋飯。為什么,大家想想?是因為各個學校都發國家文憑的話,有很多學校他就不去追求提高質量和內涵,他靠專光靠賣文憑就會有源源不絕的學生,所以中國大學沒有內在動力。唯一一個內在動力就是要打碎大鍋飯,開始自授文憑。
這些學生經過了將近4年的學習,我對他們很有把握,這些學生他們在標準化的課堂教學上有不足,但是他們通過研究學習的這種經歷、培養出的能力,是任何其他大學都不能比的。
所以這張照片我一直保存著,這就是我們第一屆學生入學的時候,也是南科大的第一屆學生,我們南科大那次會議就是我們的校風,我們就把學生都放在前頭,所有領導包括人大政協副主席這個人都站在后面,我們希望照片代表了我們南科大的夢想。(鼓掌)
這是教改實驗班的學生到波士頓麻省理工學院參加IBM競賽的時候,他們在波士頓給我寄回的明信片。他們到波士頓看到麻省理工學院,知道世界上的很多新東西很興奮,我也把它收藏在這了。這些同學教改實驗的同學半年后就都要畢業,他們中間有很多很優秀的,在國內外的大競賽中間得了一系列的獎,比例在國內任何高校按學生來平均比例,我們學校教改實驗班都是很出色很強的。最后把教改實驗班學生在我歡送我退休那天會上送給我禮物,我也把它放給大家。他們在學校最困難,那個時候他們自己印了一件T恤,把我的頭像印在上面,這次他們找了一件,然后全體同學簽名送給我,這就是我在南科大這5年里很好的經驗。
好,謝謝大家。
參考資料
【1】微信公眾號STEM實驗室(ID:gh_9fe86366deeb),朱清時在南科大的最后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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